11

小满,多云转晴。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在门前等待对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怂包,站在三楼的走廊上故作镇定地向窗外望去,广播的声音附和着篮球场上的喧闹声向他袭来,他嫌弃地瞥了一眼临近的音响,这些黑匣子总能够把一首尚觉好听的歌曲搅成一团浆糊。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极为复杂,它短暂又漫长,因为他总是很难在这段时间里想好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对方,同时又觉得对方动作的迟缓。

“呦!走吧!”听到熟悉的声音的同时他的背部受到沉重一击,“还是老样子,没心没肺的一脸轻松”他脑海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嘴上还是不能够表现出来心中的不平,他强作淡定地说道:“走吧。”

天上的云被来自东南方的暖风吹散了,留下挂在西侧散发着余热的夕阳,五一之后夏天才算是真正地降临,这位尽享尊荣的王是如此地傲慢,不动声色地便从春和秋那里夺取了她们所属的大半光阴,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威,他在刚刚降临的这些时日里先用热浪在白昼席卷整个大地继而让冷寂覆盖愈发短暂的夜晚,因而每到日月交接之时他总会感到一丝微凉,走在操场上,他不禁打了个喷嚏,尽管并没有穿短袖,但用衬衣抵御寒气似乎还是有些不足。

“哈哈哈哈”他听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嘲弄,白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短暂的会面似乎足以消解一个多月的隔阂,他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今后的一切大概将要回复正常,他不知道现在的心情算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不太想回去写作业到是十分的真切。

操场上的人渐渐地少了,大家都开始往教室走去,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也要往回走,“该上课了。”他提醒对方。

“嗯,你们作业怎么样?”说着便向出口走去,“今天还好,刚刚把地理写完。等下回去写数学。”他随意地回答着对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数学好烦啊,just make me feel so sad!”

“噫,那你来试试物理?”对方有些鄙夷地说着,顺便戳了他一下。

“滚啊!”他知道这是故意的,一下就把对方猛然往前推开,然后飞快地向前跑去。

“草,你小子给我等着!”他听到身后的愤懑的叫骂声,扭头的时候看到对方一边保持好平衡一边亲切问候自己,笑意顿时从涌上心头,他飞快地想他跑来,看着对方脸上那想追也追不上的咬牙切齿的表情,他终于没忍住,肆意地笑起来。

短路很快到了尽头,他顺势跳上教学楼前的台阶,熟练地向左侧拐去,箭步闪入了后门。

大口喝水的时候他看到对方从后门走过,目光相接的瞬间他突然做了个鬼脸,然后见他顶着一脸又可笑又可气的表情拐入楼梯间。

略微泛红的霞光从墙顶的天窗照射进来,大半的课桌上沐浴着太阳施舍下的最后一份和暖,熟悉的铃声准时响起,伴随着翻书动笔的刷刷声,还有前后门被不由分说地关上所带来的沉寂。

12

走下车的时候,他觉得在心头积聚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像是与他告别了很久的老友突然从远方归来站在他的面前时所感受到的那样,他太熟悉了它了,但正因如此他又觉得有些苦涩,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弄清楚自己对于这份心绪的态度,模棱两可,大概可以这样称呼。它就这样狡猾地尾随着他,然后在他踏入黑暗的一瞬间悄无声息地围拢而来。

这个城市的四面八方都在进行动脉的改造,泥土如同鲜血般从大地的身体里喷涌而出然后静默无言地凝结在道路的两旁,等待风雨的洗礼。施工的钻头声与挖掘石块的声响伴随着街灯的微光从远方一起传来,他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缓缓地挪动他那沉重的双腿。他最后还是没有尝试一下那诱人的液体,似乎像是小心翼翼地逃兵时刻警惕着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暴露的一瞬间也就预示着他个人的灭亡,唔姆,并没有所说的这么严重,但是这么多年来的滴酒不沾也仅仅是为了不愿将自己的不堪与无助就这样在别人的面前展露无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悲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事情究竟在何时何处就走入了错误的方向,完了,情绪开始侵夺他的身体,他对此还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她说的没错啊!我只不过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现在的他只能这样想。

他走过推着三轮车的老者,走过泛着红蓝白光的丹尼斯超市,走过无人驻足的健身器材,然后绕过一辆辆沉睡的野兽,走向只有流浪猫窜动的小路,昏昏沉沉。走到最后的门洞时他用脚跺响濒于失灵的声控灯,他看见自己再一次被阻隔在楼道之外,被那扇蓝灰色的铁门,望见纱窗上灰尘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失去了重心,他就那样顺遂难以抵抗的惯性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像是逐日的夸父在筋疲力尽之后的轰然倒塌,他低着头强忍住呼之欲出的啜泣,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感觉到泪水已经滴落在手背上,他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一切再次回复平静,他踉踉跄跄地从地面上站立起来,在衣兜里摸索了许久,掏出钥匙,继而将那扇铁门打开,走进楼去。

13

小暑,暴雨。

“……

飞机从夜空中飞过的时候,他吐出嘴里的烟雾,早春时节依旧寒冷的瑟风吹过,将烟气带向远方。黑色的风衣和蜷曲的长发也向身后飘去,他望了望黑暗中微亮的高楼,掐灭了那炽热的殷红。

这地方依旧没什么变化,他坐在操场外围的栏杆上,没有在意将白色侵染成灰黑的污垢与尘土,放课后这偌大的空地上寂静无比,偶尔有逗留在办公室里晚出来的老师骑着车从一旁的道路上驶过,余光透过路灯光影的变动能够看出他们行进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可能只是因为一时兴起,他又点上了一支,然后从围栏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进塑胶跑道。

四围的一切还是那样,他已经记不清楚对面小区的名称,但是望着那栋楼,他似乎还是能够想起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尽管他已经不愿意再多想。

走出校门的时候他看到恰好路过的人眼中诧异的目光,他撇了撇嘴,冷不丁的发出嗤笑。

……”

他把笔放下,长出了一口气,望了望窗外被暴雨猛烈击打的树叶,风卷着雨气穿堂而过,给觉得闷热的他带来了一点点凉爽。

十五分钟前,他望着纸张出神的时候听到了来自深空的轰鸣,继而跟随者狂风卷地的巨响,他连忙下楼将破车抬进楼洞,看着锈迹斑斑地车架他没敢细想倘若淋了这次雨后它会变成什么样,或许骑着骑着就散架了也说不定。

决定参加那个没什么水准的作文比赛是临时拍板的结果,其实更多地只是找些不想写四十五套卷的借口罢了。他打开空间看了看过年时写的那算不上一篇的文章,觉得还是应该照着那个路数写,于是便坐在桌子前面冥思苦想,结果自然是搜肠刮肚也写不出来一个字,他习惯性地将头发往后拨撩,百无聊赖地按动着水笔,看它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毫无规律的细点,停电与暑气带来的烦躁感不由分说地涌上他的心头,但他对此也只能够表示无奈。

离校的时候他没能等到那个人,等到他沮丧地背着书包推着活动书架回到家的时候才看见对方姗姗来迟的讯息,绿底黑字的内容告诉他对方已经坐上了回家的高铁,那一瞬间他看到窗外一道闪电劈裂了昏沉的天幕,然后消隐不见。

思绪回到纸面的时候,他动笔写下了第一个字。

他当然没能写完,但是看着凌乱的手稿还是觉得心满意足,“也是,不期而遇的开始以及自然而然地停下,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他心想。

站起来倒水的时候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看着楼下被雨水润湿的泥土,他将杯子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14

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浑身发冷还有些酸痛,阳光映入迷离的双眼,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额头,试图阻挡它未经许可的传入。又一次,他在地板上醒来,昨夜的一切就好像梦一般在脑海中烟消云散,他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他和她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似乎是刚刚从三途川中返回人间,面对光照下漂浮的尘埃,一脸茫然。

自然醒的时间依旧很早,这让他有时间打理好不堪的自己,把头发扎起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男人,一切似乎都变回了井然有序的状态,修饰完脸颊的胡须后他拿上大衣,走出了家门。

在又一次失败之后他试着不再去把那个软件下载回来,这样他的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令自己也无法预料到的不堪。走向公交站台的时候他看到朝阳从不规则的森林之中不紧不慢地升起,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和它一样,在面对一切的时候都显得这样从容。一天里只有这个时候天地之间会显露出它本应具有的沉静,马不停蹄赶工了一夜的工地不再发出令人焦虑的噪声,街上的车也还没有那样的多,这是喧嚣之前的寂静,他知道。

当他那天拎着行李箱从火车站从出来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自己不过是从异乡再一次回到了“异乡”,不依靠导航,他估计自己在偌大的广场转上半天也还是找不到偏安一隅的站台,面对这个迅速变动的城市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父母迁离了那间老房子,它成为了他的财产,只不过,即便仅仅是处于三环的边上,它还是显得那样荒凉。

思绪被微冷的风带回现实,他百无聊赖地望向远方那辆驶向他的巴士,他早已经无法辨析出它头顶的LED在闪烁些什么,这个能力伴随着年幼的幻想一同在他被确诊的那天离去,于是他就得带上自己不那么喜欢的镜框,“明明没有这两块儿玻璃的阻挡,他不大眼睛还能闪耀出某种灵光”,那个时候他还在这样想。

上车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然后自然地走到后排靠窗的座位上,旅途的漫长让他想要睡个好觉。

当他快要坠入梦乡,他听到了自己手机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