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自己书写废料的双手在一阵寒冷中瑟缩身体,怀疑几乎是一瞬间带着沸腾爆裂的血液冲向最为痛苦部位,眼眶的红不断积聚,在濒临溃决的边沿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腾不出多余的肢体去对剧烈疼痛的双眼进行安抚,还有更为强烈的冲击在脑海中进行无规律冲撞,但我不能停下对键盘的敲击,在接近结尾的阶段除了忍受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或许存在,但那个瞬间的自己却将之忽略不计。


又一次,在书写的边缘发觉自己的愚钝不已。毫无创见带来的是更深刻的羞耻感超越一切直接抵达屈辱的根源——六月。逆风翻盘于我而言永远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每一次都要在撞个头破血流之后才能认清残酷的现实,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问题,不应当上升到任何他人的层面,这根本不值得也不能够向任何他人诉说,所以在每一次破戒之后我都期待他们能像自己一样用最恶毒的言语咒诅我,只有这样才能在又一次极限的自我否定中达到某种意义上的纯粹。但一切不过是妄想在作祟,实际上我压根不配向他人说出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学了一个学期的现代主义写了一个学期的现代性对此难道还不够心知肚明?我得学会把自己贬低到符合自己身份的程度才能更清楚地认识自己,这个一无是处者积聚了愚蠢、虚伪、淫荡、高傲、不切实际等难以尽述的缺陷,他厌倦自己永远也无法厘清的逻辑,鄙弃自己永远也无法把握的情绪,憎恶自己五官和身体上的一切缺陷,但除了厌倦和叙述之外却对此丝毫无能为力。或许,后者亦应当被去除,毕竟,现在他的文字支离破碎到无法还原出一个切实能够存在的人的心境。正因如此,他活该自己去承担一切后果,活该去接受倒灌而入的风和黑夜,接受迎面而来的节日气氛,接受悲凉的晚餐,接受突如其来的回忆。


大口吞咽仍旧灼热的开水,缺氧和疼痛丝毫没能得到片刻缓解,再看一眼仓促中写就的支离破碎的东西,他用力合上那台电脑披上臃肿不堪的羽绒服走出屋去。

灯还没开,天已经全都黑了,打开屏幕的一瞬间,强烈的光芒造成短暂的眩晕与失明,尔后切到作为药物的列表,开始进入告别已久的沉浸。此前本以为能够消解一切不良反应的戒药行动最终宣告破产,戒断反应的到来让他不知所措,随着旧药药效的不断过期,他除了忍受之外没有任何能够接触燃眉之急的手段。身边的街灯在这时一起绽放出它们微弱的光芒,面对突如其来的聚焦,他选择加速奔跑。

在每一个匆匆一瞥中他都能捕捉到路人脸上书写着的诧异与惊奇,他无暇顾及的时候却忘记本想躲避关注的自己悖论性地获得了更多的关注。有几次他快要摔倒,因为从台阶上跳下来的时候没能把握住平衡,感受到脚底传来的麻痹,有几次他感到脚踝快要崴到,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他惧怕着的豺狼在背后紧追不舍,他越想要逃离却又越发深陷其中。跑入黑暗的那个瞬间,他在脑海中大声吼叫:“还不如早点死掉才好!”

寝室里的手机静默地躺在那里,他满怀期待的心收获了早已料到的失望,在这之后,他更进一步确信不可理解的神话如何真实地存在,他本来早就习惯的生活被打破之后无关宏旨的期待便开始不由自主地产生,这一度代替药物成为他维系生存的来源,但到头来他发现这不过是一厢情愿,幻觉完全消失之后的真实让他感受到咽喉中无比强烈的鲜血气息。在接触寒风之后的大脑在冷却后迅速恢复此前的状态,双眼在黑暗中泛出光芒的屏幕的引诱下更进一步地刺痛,但他不能瘫倒在床上,仅剩的理智告诫他还未能完成的一切在原地等待,他只能调整一下呼吸,再次走出挂着红色灯笼的门口。

最终击溃他的是陌生人顺口的一句关心,在一阵强风吹拂过后他咬了咬牙,忍住最后的悲楚,因为他清楚在这之后一切都将复归平常,他将依旧正常地坐在座椅上完成自己尚未分析的文本,然后在他人观点的裹挟下拼凑出一片毫无意义的文字,这是他今后将近一个月的主要工作,在完成份额之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还知道自己将想好应该回复的话语,强装淡定地表示出自己的坚强以及毫无它想,这是对彼此最好的定心丸,世人都早已深谙此道;或许在做这些的同时他还会不断嘟囔一句话作为对药物生效的感激,在每一次戒断反应爆发后他都会这样去做,因为每次都是它使自己得到了安抚,但他不会说出来,因为他对它们足够珍惜。

December,22ed,2019

看看我在几个月里收获了些什么:

一场来自一个自私无比的人对我感情的戏耍,一个三番五次拒绝我同时又表现出友好的无法让人抛弃的小孩子,一个先热后冷急转直下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人渣”,一本没能读完的令我无比痛苦的诗集,一篇让人读完之后没有任何意愿做出评论的憨批习作,一份加起来要消耗不少打印费并且仍在不断增加的傻逼论文合集,不可胜数的发出又删除的情感废料,十几首本应得到我珍视却最终被我辜负了的歌曲,一场又一场只留下我独自观赏的梦,碎了一地的平常心和无法重新接合起来的敏感神经,时常崩溃的情绪波动,不愿投入却欠了一屁股的作业,一个至今令我痛苦不已的错误决定,一次义无反顾却可笑不已的“短途旅行”,一次又一次失去尊严却又永远也得不到解脱的苦苦哀求,一张永远也无法听完的专辑,一份即将提前到那一天的注定独自吞咽的苦果,一地无法捡拾起来的刺手螺钉,诸多越来越无法企及的目光和身影,一具不应该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虚弱的躯体。

我能做什么?除了看着整个世界一点点在视线中坍缩以外,除了失神坐在自习室里心跳加速到原地爆炸以外,我还能做什么?

这一切无一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无一不是我无法解决的问题,是我无能,是我愚蠢,是我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是我不好。

November,4th,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