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夏天还好吗?》《滔滔生活》读后
刺痛。张怡微说是将“晶莹剔透的心碎演化为艺术的诞生”,虽然并没什么新意但还是蛮一针见血。很容易让人想起卡佛,都是衰落时代的底层悲剧,一个个挣扎在生存边缘;而那骨子里的悲哀则会唤醒阅读童伟格时的记忆——无伤时代的“无伤无碍的废人”在朝鲜半岛回魂重现。作品里最光鲜亮丽的也就是有着稳定收入的职员,对她们而言陷入消费主义的迷障,沉醉不知归路,却是能够做到的最好的选择。
“既没有传统可以依靠,也没有未来值得相信。没有奇迹了,奇迹是黑水倒灌创造出的更深邃的劫难。”面对即将到来的动荡时代,阅读金爱烂如同阅读一份对即将发生的未来的预言。这么看来,通过阅读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也不错。
地铁、残破的出租屋、补习学校构成主要的活动空间,却发生在首尔这样一个巨型都市,它藏污纳垢般容纳着这些挣扎的畸人,带上高纬度地带独有的冷意,韩国本身社会的压抑气氛,微微两句话就足以让人心里生寒。而那些被采用的意象:结冰的楼梯、颤抖的泡泡糖断面、刀痕、暗流、虫子、洪流,也同样难生暖意。
对她们而言,生存已经成为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够考虑的事情。“在犹豫的瞬间,她会产生错觉,仿佛自己对人生也有一定的选择权。”没有梦,无法思考未来,只有噩梦与对生活本身的焦虑,后者裹挟着他们向深宵之海涌去,那是有去无回的单程旅途,参与者也无一例外地并非自愿。面对贫穷,他们容忍并满足于对每一个小小心愿的抵达,但更多的时候却陷入挣扎和困扰的深渊,在爱/孤独中自己独自或与他人一起承担。更多时候,她们无力爱更无力寻求爱,反而陷入同类彼此的嫉恨与冲突。
文珍的描绘更加确切,那是“在悬崖尽头抓住最后一根树枝的心情”。虽然努力与“抗争”很难影响她们的人生,即便费尽心力考上大学,再考上研究生,出路也不会因此就变得更好。(“那么多人试图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最终为何(在其他的小说里)也没有让生活变得更好呢?”“可是某一天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平庸之辈。一事无成,而且怀揣着今后也可能永远没有起色的焦虑。恩智和瑞允知道了,她们正在失去自己拥有的最夺目的东西。”)但在某种意义上,这种不断坚持,面对生活的主动努力本身就是一种有价值的自我肯定,在此,消费主义被坚定地选择,“如果这种‘心情’也可以购买的话,我愿意‘继续’。这种程度不算浪费,而是经济上的幸福。”也就具有积极意义。但在沉落的时代,这一切都那么无力,她们都是“无未来”的一族,精神与躯壳都被捆缚在名为生活的棺椁中,动弹不得。
“历经二十年,我们终于成为这房子真正的主人,突然有人站出来,声称自己是新主人。“”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几十年。”
“如果谁问我是否努力地生活过,我可以回答,是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声声,时代尘埃的叹息。
阅读金爱烂同样让我回想起晚生代的写作,只不过后者的悬浮状态是面对迅速变动时代的不知所措,虽然表现得很痛苦,但本质上并不具备“无望感”,实际上当他们走出那段时期,短暂的抑郁状态也就随之结束。即便如此,两者之间仍然存在可对比的地方,关于漫溢的大水、类贫民窟地区的生活、建设中的工地以及底层的琐碎日常,试图离开城市的旅途但终究难逃寂寞与被城市吞噬的恐惧,那些贴近地表的感受的流露令人不经意将它们互相串联。只是后者的言语远没有金爱烂处理得那么精致细腻,不经意间拈出的比喻流溢着浓浓的诗意,言语的陌生化使人在讶异中仔细咂摸,能够嗅出潜藏其后的理性审视,但又蘸满情感的汁液(“大树倒下了,犹如战争中随意扔在路边的尸体。”“此时此刻,琪玉女士的表情就像站在几千个标示牌下面,不知何去何从的孤儿。”),文珍称之为“最大限度的简短而无穷”。
透过情感的流露与对底层生活的描绘,这些文字触动了青年女性——也是大多数文章的主人公的心弦,我想这确实是这位作家能够在当下获得巨大关注的一个重要的外部因素。金爱烂说:“在执着吞噬肉体和精神的痛苦中,因为被摸太多而变得破旧的词语,像美丽却不能吃的热带鱼一样残忍地发光,摆着尾巴逃跑。被语言纠缠,和语言斗争,和语言共生的人们,他们的样子多么不简单,而借助语言竭力解释的青年,声音更是震耳欲聋。”通过“理解”与“同情”构建起自己的文字世界,是“是站在他人身体之外,谦虚地承认自己的无知,猛烈地感知其中的差异。然后渐渐地缩小‘外围幅度’,把‘外面’变成‘侧面’。”她以此来触摸自己所处的时代的肌理,抚慰众多遍体鳞伤的心灵,我想在这一点上晚生代与之并无差别。不过,时代的错位令一批作者被埋没,至今也尚待打捞,作为一度的研究者,我很难忽视相似二者的不同结局。
作为个体,尤其是这个社会中的个体,面对即将到来的未来我们能做的有限,在这个意义上,金爱烂这些体贴入微的文字关照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更与我们的心境共鸣,就将它们视为高纬度冬日透出层云的那抹微光吧,虽然抵御不了刺骨的寒意,但总能唤起暖流来,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好文学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