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读后:令人怅惘的爱情悲剧
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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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跟情人不同,并不拥有过去;也和夫妻两样,并不拥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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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能使愉快的往事成为目前的现实,仿佛这些事仍在进行,甚至同未来也连在一起,仿佛它们还会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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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苦行主义的边界有着不同的标志——他可以把苦行主义看作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甚至看作带有苦行主义自身所提供的那种荣耀的莽撞举动;但他很难设想把生活水平故意降低到只有一套前人传下的衣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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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黎世那些寂静的黎明前的时光里,当他的目光穿过路灯的光芒,落到一户陌生人家的餐具室时,他时常想自己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和一个聪明的人,但这一切做起来都相当艰难。他也想被人爱,如果他能办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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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再与世隔绝,但我觉得你必须接触生活才能从生活中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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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这样写道,愈合了的伤痕跟皮肤的病状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但在个人生活中却没有这样的事。割开的伤口,哪怕有时收缩到针孔一般大小,却仍然是伤口。痛苦留下的伤痕更像是断了一个手指,瞎了一只眼睛。我们也许在一年当中的任何时刻都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手指或瞎了一只眼睛而感到不便,但即使我们感到不便,也根本没有办法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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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们总说“要是如此这般,那该多么有趣”;如今他们却说“如此这般的时候,一定怪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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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边,觉得这个房间、整幢房子和黑夜都显得空空荡荡。尼科尔在隔壁房间里发出凄凉幽怨的嘟哝声。不管她在睡梦中感受到什么样的孤独,他都感到难过。他觉得时间一开始似乎静止不动,接着每过几年,就猛然加快,就像放电影时快速倒片一般。可是尼科尔却觉得随着时钟的嘀嗒、日历的翻动和生日的来临,岁月在不知不觉地流逝,给她平添了一份红颜易老的酸楚。
她曾满怀新的希望,在头一次发病后恢复过来,心里充满了种种憧憬,然而除了迪克,她失去了任何赖以生存的东西,抚养着她只能柔和地装作疼爱的几个孩子,把他们当作需要引导的孤儿。
尽管她可以支配那个不愿受到支配的迪克,但她仍过着孤寂的生活。
有好多次迪克想要放手不去管她,但都没有成功。他们在一起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曾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们恩爱绸缪,喁喁私语,迪克转身离她而去,留在她手中的总是一片虚幻,她盯视着这片虚幻,对其恶言恶语地谩骂,但心里却明白这只是一种希望,希望迪克很快就回到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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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一个如此娇美的身躯竟然站立不住,只能吊着,吊在他的身上。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对的,男人就得这样:挑大梁、拿主意、当家理财。可是,不知怎的,迪克和尼科尔似乎成了一个地位相等的整体,他们既不并列也不互补。她也就是迪克,是他骨子里的伤痛,他不可能看着他精神崩溃而撒手不管。他天生的温情和怜悯从心底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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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车回家,忧伤之情向他们涌来。汽车似乎也沉甸甸地负载了他们共同的忧虑和痛苦。孩子们失望地抿着嘴巴。哀伤以可怕的、阴暗陌生的色彩展现出它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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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从来无法确切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生活中到底占多大的空间。然而,在这种困惑中萌生出他的眷恋之情——最好的感情触发点恰恰是当一个知道障碍重重而仍要维持一种关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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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没有回答,尼科尔又开始感到他的才智过去对她所产生的那种催眠作用,这种才智又是无需借助权力就能产生作用,但总是伴随着一层深一层的对真相的揭示,这种真相,她无法击碎,甚至都不能砸开一道裂缝。她再次与他的才智进行对抗,用她细小秀丽的眼睛,用一个优胜者极度的傲慢,用她新近的移情别恋,用多年累积的怨恨跟他较量;用她的金钱以及那种认定姐姐讨厌他而支持自己的信念跟他较量;用那种因他说话尖刻而招来新的对头的想法跟他较量;用她敏捷的手段来对付他慢吞吞的饮酒吃饭;用她的健康和美丽来对付他的体制衰退;用她的肆无忌惮来对付他的道德规范——在这场内心的争斗中,她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弱点——用破旧的坛坛罐罐和瓶子,用那些曾经盛过她已受到惩罚的罪过、劣迹和错误的空空的容器来勇敢无畏地进行较量。忽然,在两分钟内,她就取得了胜利,不用撒谎,也无需耍什么花招,她就向自己证明了自己行为的正当合理,一劳永逸地割断了那种束缚。随后,她迈着虚弱无力的双腿,冷静地抽泣着朝终于属于她的家走去。
迪克一直等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随后把头探到护墙上面,这个病例已经了结。戴弗大夫可以空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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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下床,琢磨着他所了解的情况,这时出于对自身的了解,他确信自己会着手来处理这件事——以前那种难以抵御的可爱风采、动人的魅力以及一声“让我来!”的喊叫都重新掠过他的心头。他必须去把这件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的事情处理妥帖。因为受人喜爱早就成了他的一个习惯,这种习惯也许从他意识到他是一个破落家族的最后一线希望时就开始养成了。早在苏黎世湖畔的多姆勒诊所的时候,在一个几乎相同的场合,他就意识到这种习惯的力量,于是做出选择,选择了奥菲利亚,端起这杯甜蜜的毒酒喝了下去。虽然他首先希望自己勇敢、善良,但他更希望受到喜爱。过去是这样,以后也一直会这样。在他放下听筒、电话机发出缓慢而古老的丁零声时,他就明白了这一点。
读书笔记
在某种意义上,菲茨是我最初走进文学世界时所遇到的“导师”之一,迄今为止,Gasby依旧是我阅读次数最多的作品。菲茨拥有一种构筑世界的魔力,他的作品深刻地打上了“黄金时代”的烙印,不得不说这是他伟大的地方,也是他给后人留下遗憾的地方。Tender is the night,多美的名字啊,这种略显浮华的优雅所印衬下的淡淡忧郁情调笼罩在整部作品的字里行间,他通过那并不复杂却显精巧的叙述手法为读者拉开了氛围异常浓郁的“文艺电影”帷幕。
倘若毫无准备地翻开这本书,我们定然难以料见第二卷和第三卷的展开,这是一种由回溯转到现实的继而接续发展的书写手段,第一卷的时光就像是五年中一场放大后聚焦的影片,并且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整部作品的“纽结点”。起初将近20页的绵延铺陈多少会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失为一种类似开门见山的方式,因为在之后的阅读过程中我们越来越容易发现,这种侧面烘托的笔法其实出现在整部小说的前前后后(最明显的是迪克改变前后的性格就是以此来表现的),菲茨的高明之处在于合适地处理了放置它们的时机,这就令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不是重复,而是一种惊喜,尤其是当我们在第三卷中期阅读到尼科尔对转变后迪克的描写时,这种感觉得到了很好地“释放”,迪克给人留下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此处得到了鲜明地对比,由于手法的相同而令整个侧面书写给人以极为深刻的印象。
同样是描写,笔者认为菲茨的语言具有很强的“影像性”或说容易被“镜头语言”所转换,一个比较明显的地方是他将本显复杂的心理描写“简化”了,无论是通过心理描写所体现出的情绪波动也好还是某种心理“漫游”也好,都可以转化为非语言方式来进行表达,前者诸如动作和神情即可突出,后者则可以插入某种闪回的画面。当然,我所说的前提是“在某种程度上”,实际操作起来的话却是极为困难的,这主要是因为菲茨通过语言营构出了某种氛围,这是一种令人怅惘忧郁同时又带有优雅情调的氛围,具有一种洗旧照片的质感,其核心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是一种繁华凋落殆尽却又不愿忘记而不断回味的感受,就是在这种充溢在文本之间的氛围中,我们被逐渐带入了这个同盖茨比故事一样令人无奈、唏嘘不已的故事之中。
迪克和尼科尔的爱情是一种畸形的情感,它的出发点就是源于某种被迫,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所引发的“错误”结果。精神病医生不能同患者陷入特殊的亲密关系是执业者的常识,然而在外界的干预下,迪克却被推到了尼科尔的面前(虽然他确实爱上了尼科尔但如果追溯原因的话还是要更多地归咎于外在因素),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迪克对尼科尔的爱是沉重的,正如他自己所说要一面接受作为妻子的尼科尔一面接受作为病人的尼科尔,对于病人而言,两种身份的切换是无意识的,是一种病症,但对于迪克而言,这就意味着他要为这份感情承担双重的压力,可以说迪克为了医治尼科尔用了半生的时光,而后者却在痊愈后抛弃了曾经的爱人。两人走到最后,爱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反而成为了令他们二人窒息的罪魁祸首,这不能不说是一场悲剧。
或许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多少能感觉到菲茨所表现出的鲜明的男权主导倾向,但就整部作品的结果来看,作为两性关系中占据“支配”地位的迪克,他所付出的一切到头来却令他失去了这种优势的地位,在这里,权力和责任构成了某种饶有意味的关系。尼科尔为迪克造成的压力因为其病人身份而轻易地令她获得了“豁免权”,迪克却不然,他在履行自己作为医师和丈夫双重责任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权力网”伸向了尼科尔,因而当尼科尔痊愈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破迪克给自己施加的那种“压力”,因为她的身份和她的经济实力补足了她在整个婚姻中的权力,令她获得了与已经失落不已的迪克平分秋色的机会。在某种意义上,迪克所代表的正是菲茨自己所处的“知识分子”阶层,而尼科尔则是权力和资本的象征,在这个意义上考察的话,我们似乎能更好地理解两个角色在小说中表现出的状态。
迪克无疑是一个勇敢、善良的人,在渐趋失落前,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获得他人的“喜爱”,而这只在少部分上根源于自己的教养,更多则出自尼科尔一方的压力,在这种渐趋窒息的情感之中他无法很好地获得自己,两姐妹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令他顺从自己,在尼科尔及其它“上流人士”身上呈现出拜金主义、唯权势马首是瞻的利己主义倾向并不存在于迪克这里。他的受人欢迎和对尼科尔的感情在绝大程度上来源于那种为他人着想的优良品质。相似的情况也发生在盖茨比和黛西身上,因而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菲茨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一种对社会的批判倾向。
注:
摘录内容均来自201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长篇小说《夜色温柔》(主万、叶尊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