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开word文档的一瞬间,我发现自己似乎难以下笔,就像在之前的一篇不怎么样的文章中写到的,“怎么开始呢?要如何叙述这个夏天里一切不能去叙述的故事?”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还是没能找到答案。当我在灰暗的灯光下循着夜风的声响敲出第一个字符,泛着蓝光的屏幕与光标在我的视野中闪烁,我知道这将是一篇极不规范的实践报告,一如既往的,它是一篇极为私人的自白,一场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观赏的文字游戏。

或许我应该采用叙述:少年在他可以被称之为少年的最后的时日中糊里糊涂地跌入了这场宏大的仪式,他对自己有关于此的未来毫无设想,并且为了短暂的不能再短暂的假期满口怨言。这样的开头俗套且单调,可以套用在所有人身上,即便如此少年的故事仍旧能够牵动人的心弦,人们期待他做出改变,这是一种合理的预期,但令人们大失所望又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在那些现在看来短暂的时日里,似乎唯有人与人之间的交集还有坐在草坪上的发呆能够为他带来一丝安慰。他紧紧抓住这些与宏大本身毫无关联的情感和思绪不愿放手,在宏大试图溶解他的过程之中负隅顽抗。相比口号、舞蹈还有其它事物而言,中途休息的瞬息、缀满天空的繁星还有渐变浸染的层云才是他心心念念的。他渴望洞悉时间的奥秘然后使之为他所用,这样他就可以消除掉疲倦带来的反感、愤懑和不耐,扩充白驹过隙般的欢乐。

可他没能做到。

宏大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展现出它仁慈的一面,在成为凝聚框架的“螺钉”之后这种仁慈成为唤醒亲切的钥匙,他曾经以为的“对手”最终成为了站在他身旁的“朋友”,这种转变在让他在措手不及的同时更进一步感受到宏大本身所具有的力量。它在令人着迷的同时又让人不得不深怀警惕,恰如陷在泥潭里的困顿者——任何用力的行为都会带来更进一步的被动。在这种情境下他走完了整场仪式的后半程。

很难说他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撑过最后三次演练的,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感受。坐在东单公园门口一边说话一边咀嚼夹着咸菜和鸡肉片的面包时他感受到了什么?躺在崇文门大街上的望向被灯火照亮的夜空时他是否有所触动?目睹装甲武器驶过眼前时他的心脏为何砰砰直跳?走在长安街上不厌其烦地高声呼喊着“排面”和“保持注意力”的时候他在思考着什么?伴随着不那么清晰的音乐和鼓点跳跃着走过金水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想到的是什么?在西单地铁站着急等待的时候思绪中仅剩的又是些什么?这一切问题都看似简单却实则复杂。在一边感受到激昂兴奋、满心欢愉的同时谁又能一口咬定他的心中没有一点点哀愁和不耐,没有一点点抱怨和痛苦?

叙述的任务在某种意义上是客观的记录,相较于它的其他兄弟而言,在这一方面它还是有着可以自矜的信心,正因如此,人们可能对它感到不快,因为正是这令人厌恶的“在某种意义上”使它成为一个所有人都可以诟病的靶子,毕竟世人皆知的事情是众口难调。

现在让我们来交接,叙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由于使用者本身的愚钝这或许显得奇怪且无趣,但通过它终究坦然地表达出了那种难以言说的感受——一种矛盾感——的由来,是时候把语词交给抒情和描写了,在这里“我”将回归,“他”成为注定要成为的过去。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常常外出,又常常留驻原地。在蝉鸣的聒噪喧嚣中掰着指头细数流逝的一分一秒,抬起头望望游云和烈日,我们希望它走得快一些,但我总觉得这种观念是一个悖论,在昏睡之后的苏醒时分,谁又能完全否认自己心中不曾涌起丝毫对再一次相会的期待?

可能以后我们会想起那些在车上难以入眠的夜晚,在街灯与车灯交相掩映之中我们睁开惺忪的睡眼又朦朦胧胧地将它合上,在座位上翻来覆去凭感觉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在夜的呢喃中缓缓睡去,于你,它们是仍旧灰暗还是已被染上色彩?

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向别人笑着谈起自己在抱怨寒冷的同时无意间望见衬以月色的星空时的激动;在跑道上搓着胳膊缓缓奔跑的时候望向渐明的天空时听到呼啸而过的风;朝日带着光芒均分穹宇时周围响起的感叹;夜色下天安门前大灯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炫目感;发令员震耳欲聋的出发指令;崇文门大街上的欢声笑语。这些话语的浓缩将蕴蓄难以尽述的情感,就此构筑起一道坚实的壁垒,它围拢起丰富的意涵而后又透过语调来散发出它无尽的魅力。

可能你也会记得坐在地上的时候我们都变得很善变,对太阳的态度从渴求拥抱迅速转换为要求远离。看着来来回回的人群张了张嘴又将它闭上,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最后还是觉得什么都不说更好。我们多少次立在树干构成的阴影里期盼风和雨能够带来凉爽,在满头大汗之后摘下帽子无力地扇动的同时满怀愤懑,在说笑打闹尚未尽兴的时候带着遗憾奔赴四面八方,我们无数次在厌烦炎热的同时呼唤凉爽,却在真正的凉爽来临之后变了卦,放下颜面开始怀念这个快要溜走的夏天。

或许我应该感谢,这种感谢不再是什么写论文时毫无意义的“在某种程度上”,而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应该如此。可能这是一场“救赎”,虽然它是如此短暂、肤浅,但它似乎确实将不断沉陷的自我稳定到了一个不那么尴尬的位置,尽管是在已经做尽一切令人尴尬的事之后。也许这不过是一次更深的创痛,虽然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但漠不关心的背后隐含着怎样的潜意识和“心动”,自我何以能够完全把握?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这一切不期而遇的人与事搅动了这个本来注定平淡无奇的夏天,相遇与交流所带来的化学反应还在继续,没有人知道它最终会走向何方,但似乎,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像即将出游的孩子一样兴奋、紧张。我又用了一个很俗套的比喻,但我相信言与意至少在这一刻达到了所谓的交融。

当一切都复归平静,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这一场盛大的狂欢,或许我应该说的不是“我们”而是“我”。在溶入宏大之后必将面对的是宏大消解之后的涣散和疏离感,这是狂欢后的落寞,在有些人那里感受鲜明,在有些人那里却又没有什么。像世间的万物一样,任何宏大都具有它所特有的惯性,我们这些深深涉足其中的渺小个体难以中和这种离心力,就像我很难将自己从那些闪耀着耀眼光芒的夜晚中唤醒,很难将自己从与自己周边熟悉的人互相围坐的圈子中抽离出来,很难将那个在无聊的时间里坐在草坪上不断望着天空中流云的自己遗忘一样,当我的一半身体仍旧被宏大所捆缚而另一半早已被现实甩出,我所想到的只有无限的怀念和悲哀,正是这种无比复杂的感情决定了我文字的支离破碎,决定了这篇报告形式上的割裂,对此我只能表示自己由衷的歉意。或许我应该在另一个时间节点完成这篇文章,但我的思想告诉我不应该这样。在互联网加持的世界中,任何事件的发生与个人之间的关联都显得密切相关又充满距离感,它提供了一种让我们对时间的感受发生错乱的能力:即便仅仅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在当下的人们看来,可能已经距离我们十分遥远。而正是这份逐渐加深的距离感让我觉得需要尽快完成对自己当时感受的复述,只有这样它才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持某种“真实”。

写到这里,看来我得收回在开头说出的那句话,如果不是字数的局限我可能会写的更多,但三年的学习告诉我,冗长的铺叙并不能够带来完整无缺的体验,相反它只带来看不到尽头的不耐烦。需要声明的是,整个活动带给我更多的收获是个人层面的情感,而对于祖国的歌颂和热爱本身,这已经是不需要再做过多着墨的实在,它存留在语言之外,如果说之所以我并没有说明这些看似必不可少的东西,那只是因为我个人认为它不需要由我们这些已经以身践行的人再不厌其烦地做出千篇一律地复述,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奢侈”,因为在很多人那里,它把真正的情感转换成了被迫无奈的述说。